希腊国债危机——典型欧洲式危机

赫亮田贝达

2009年，希腊预算赤字达到GDP的12.7%。由于外界对希腊是否会削减赤字表示忧虑，债券市场发生剧烈波动：2010年初，希腊十年期国债收益率男男女女上冲至7.1%，达到希腊加入欧元区以来的最高点，也比欧元区最安全的投资工具“德国国债”高出四个百分点。希腊政府提出，计划到2012年将赤字削减到GDP的3%以下，欧委会2月3日对此予以认可，市场恐慌有所缓解。就在此前一天，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发表电视讲话，宣布提高燃油税，并把低收入公务员纳入公共部门工资冻结的范围。

但是，希腊与欧洲尚未摆脱麻烦。希腊国债与GDP的比重居世界前列，欧委会表示将予希腊密切关注，以保证希腊恪守承诺：希腊提出将今年赤字控制在GDP的8.7%以内，并将于3月中旬就能否实现目标出台报告。即将卸任的欧盟经济与货币事务委员阿尔穆尼亚表示，希望欧委会5月中旬对此作出积极评估，促进外界恢复对希腊的信心。

若希腊不能重获市场信心，可能无法再筹得资金，偿还将于四五月间到期的200亿欧元左右债务。如果这样，希腊政府要么破产，要么必须接受救援。而且，希腊并非债券市场担忧的唯一国家。欧委会批准希腊计划当日，投资者抛售葡萄牙国债。葡十年期国债与德国国债收益率之差扩大了0.16个百分点，达到1.43。

希腊财政问题由来已久。“ThisTimeIsDifferent”一书回顾金融危机的历史，其中指出，希腊在过去二百年间有一半时间处于破产状态。2001年，希腊成为欧元区第12个成员国，此时其国债已超过GDP。许多人认为，希腊长期以来预算管理不善将影响到欧元。

希腊加入欧元区受益良多，此后债券市场不再担忧其高通胀率或货币贬值问题。较低的利率使希腊政府可以更优惠的条件借贷偿债：1995年后的十年间，希腊净利息支出占GDP的比重下降了6.5个百分点。在信用扩张时期，破产风险下降，令希腊轻易获得长期借款，较低的利率也刺激了消费扩张。直到2008年，希腊经济年均增长4%。

但是，GDP增长强劲掩盖了公共财政的潜在问题。国债与GDP的比例下降，只不过因为以现金形式衡量的GDP增长较债务增长快。巨额预算赤字继续存在。希腊安然加入欧元区后，确实放松了其财政控制。在加入欧元区前夕，希腊基本预算平衡(即不包括利息支出的预算)尚有盈余，但2003年以来一直处于赤字状态。希对经济过热也未加治理，其通胀率一直高于欧元区平均水平，竞争力因此受损。希腊经济越来越依赖于对外借贷，其经常账户赤字于2008年扩大到GDP的14.6%。

若希腊不加入欧元区，麻烦可能来得更早，但是，雷曼兄弟银行倒闭后，希腊受到了欧元区的保护。希腊在债券市场上的借贷成本虽不如以前低了，但借贷同样容易，甚至在投资者规避风险资产行为于去年3月达到顶峰时也是如此。按最坏的情况看，其经济也不过滑向轻微衰退。希腊银行没有令其他银行遭殃的有毒抵押债券。其2009年预算赤字为GDP的5%，这与其他国家令人瞠目的巨额赤字相比，已算相当低了。

但事实远不乐观，2009年10月希腊大选后新政府表示，真实的财政赤字很可能达到GDP的12.7%。更糟糕的是，若将未偿付的医疗账单计算在内，2008年的赤字缺口将更大。希腊经济温和下降对税收造成的影响较前任政府公开的更严重。去年经济可能下降1%，而消费下降得更多。作为政府可靠收入的增值税有所减少。在大选前对公共开支的控制有所放松，这使赤字问题更为严重。

投资者对希腊数据信心一直不甚稳固，现则全然丧失。三个主要评级机构中的两个——惠誉与标准普尔——降低了其对希腊国债的评级，并警告可能进一步降低评级。中东地区由政府支持的房地产企业“迪拜世界公司”暂停偿付债务，使债券投资者更为警惕主权投资工具的风险。希腊国债与其他国债的利差进一步扩大。2009年12月中旬，希腊政府推出削减赤字的新计划，以作回应。债券市场却不为所动，评级机构亦然：惠誉与标准普尔公司再次将希腊从A－降至BBB+级。

1月25日，希腊政府售出80亿欧元的五年期国债，负责国债的银行集团也表示，其以6.2%年利吸引投资者，几小时内就筹集250亿欧元。但几天后，希腊国债收益率再次上升。据说中国拒绝购买希腊国债——中希两国都予以否认——亦令市场不安。正如预计，帕潘德里欧将市场波动归咎于投机行为，但他也承认，希腊过度消费使自身变得脆弱。若政府想恢复债券市场信心，则须采取更为大胆的行动。

希腊拟削减公共部门工资，但这与其巨大财政赤字相比微不足道。另一个深受现金短缺困扰的欧元区成员国爱尔兰在该方面行动更有魄力，使希腊计划相形见绌。2009年12月，爱尔兰政府宣布大幅削减公共部门薪金。而此前几个月，爱政府推出“养老金税”，将公共部门工资削减了7%。爱政府的魄力获得了回报，其借贷成本有所降低(公共部门养老金比其他部门多出的部分差额由政府负担，因此推出养老金税提高了公共部门工作人员缴纳份额，也实际上削减了其工资)。

希腊政府表示很快将提出养老金改革计划。经合组织的30个成员国大多是富裕国家，其中希腊的养老金制度属最优厚之列员工退休后可拿到退休前工资的96%，因而也是耗资最多的国家之一，希腊再也负担不起这样舒适的退休生活了。帕潘德里欧在电视讲话中暗示，提高退休年龄可能是改革内容之一。

更大幅度削减预算的方案令希腊可以说得过去的利率在债券市场上融资。希腊政府表示不得不在削减预算与让其“社会伙伴”满意间取得平衡。但若其对公共部门员工和退休人员等过于慷慨，推销国债难度会变大。若希腊无法在债券市场上融资，则其或接受救援、或宣布破产。无论哪种选择都将破坏社会安定。

念及希腊可能无法对预算进行必要削减，欧盟已开始思考以何种形式进行救援。希腊国债收益率1月下旬攀升后，欧盟考虑对希腊进行援助。指导欧盟运作的条约包含“不得救援”条款，禁止其成员替其他成员国负担债务。1991年，欧盟在荷兰Maastricht召开峰会，制定欧元运作的诸多基本准则，德国坚持将该条款加入条约。但条约其他条款允许向陷入困境的欧盟国家提供援助。

欧盟官员私下对请求IMF援助希腊表示担忧，因为其自尊心会受到影响。希腊且不论，转向IMF求援将是对欧洲的羞辱。欧元的名声将有受损之虞，而且欧元区各国本应足以应付区内发生的问题。IMF领导的救援计划只会凸显出欧元区无力以程序阻止财政出现疏漏，尽管欧盟及欧洲央行以外鲜有人重视其程序。欧盟官员似也不愿承认欧元并不能抵御所有危机。欧盟对其与IMF联手援救匈牙利、拉脱维亚与罗马尼亚表示满意，但上述各国并非欧元区国家。

问题是，若成员国无力在资本市场上筹措资金，欧元区没有施以援手的机制。因此，破产极有可能。若欧洲过于骄傲而不愿求助于IMF，则必须成立自己的援助基金，为希腊提供保障，而且要快。

现实中已有这样的基金模型。欧盟拥有贷款机制，以援助那些收支平衡出现问题的欧元区外国家。至去年春天，该基金至多可筹集500亿欧元，以备向匈牙利等国提供紧急贷款的不时之需。该贷款机制的资金由欧盟支持的债券筹集，债券视需要发行。援救希腊的贷款可以同样方式筹集，但这意味着，若债券无法偿付，英国与瑞典等欧元区外国家也将为此背上负担。英国一意不加入欧元区，自身也缺乏资金，故尽管英养老金与保险基金在希腊债务中占相当大比例，但其不太可能为一个要破产的欧元区成员国背债。

无论怎样，由希腊伙伴国救援其财政问题不如IMF实施救援那样有效。为安抚出资国选民，欧盟贷款利率必然具惩罚性。与此相对照的是，IMF的贷款成本更低，但附加条件更严。而且，IMF具有欧盟所缺乏的资深专业人士，以保证曾犯错误的希腊政府严格遵守解决其财政问题的方案。

若欧盟或IMF都不实施救援，还有一个办法：破产。有观点认为，救援可能比破产还要糟糕，特别是救援计划并不完善。希腊金融危机是该国与其债权人间要解决的问题。金融援助只会令这些国家丧失纠正其财政问题的动力。关于(希腊破产)会损害欧元可靠性的担心并无必要。发达世界的其他主要货币(美元、日元及英镑)发行国也都有各自困难。实际上，许多人认为欧元对美元汇率太高，反受自身可靠性过度之害。

破产不受欢迎是因为怕其蔓延开来——若任由希腊破产，其他处于困境中的欧元区成员国借贷成本将上升(持有这些国家债券的银行也会遭殃)。2月3日葡萄牙国债抛售狂潮显示，葡萄牙会是下一个。该国国债与GDP之比为77%且仍在上升，其经常账户赤字规模与希腊约略相当。意大利国债规模与GDP之比也与希腊差相仿佛，但预算赤字只相当于希腊一半，经常账户赤字也相当小。意大利债券市场规模为世界第三，如此大规模并具流动性的市场较希腊与葡萄牙这样的小国更能抵御投机性攻击。爱尔兰也很小，但其政府已展示出决心，拟采取和者甚寡的决定，解决公共财政问题。爱尔兰经济更为灵活，故其中期前景更好。爱去年第三季度经济略有增长，甚至有迹象显示其税收正在恢复。

希腊危机只是证明，在没有中央财政部门等机制应对内部失衡问题的情况下，情形各异的国家聚而使用同种货币，该有多么糟糕。欧元区南北矛盾较以往更明显。以德国为代表的北方依赖出口拉动增长，储蓄较多且有贸易盈余。希腊等南方国家经济过于依赖消费，公共财政较弱，有赖于外来资本以弥补其低储蓄。

各国情形相异，希腊深陷困境，这是否如有些人预计的那样，将危及欧元，使其解体？欧盟官员对此反驳道，所有主要货币发行国都有巨额财政赤字问题，即使美国也不例外。西班牙房地产业萧条，劳动力市场僵化，未来数年内，其经济似乎笃定处于困境，失业率也将高企，但密歇根州也未必好到哪儿去。该州前景受到了底特律汽车工业急剧衰退的影响。希腊正竭力筹集资金，但加利福尼亚也是如此。加州经济占美国的比例(1/8)远超过希腊占欧元区的比例(略多于1/40)。

但美国与欧元区情况的重大不同之处在于，其税收与公共开支主要由联邦政府负责。正如意大利联合信贷银行首席经济学家马可·阿南齐亚塔指出的，加利福尼亚的债务不到美国GDP的1%。希腊的债务约为欧元区GDP的2%。

希腊不太可能被迫退出欧元区，更不可能自动退出。任何类似暗示都将引发挤兑。脱离欧元区国家的货币贬值可能暂时会刺激其经济发展，但将面临以欧元标价的繁重债务。货币与通胀危险增加，会反映在借贷成本上升上。较欧元解体可能性更大的是，在没有中央财政的情况下，欧元区找到解决办法，但不会形成统一预算，因为欧盟政治层不支持统一预算。

布鲁塞尔智库欧洲政策研究中心发布的报告谈及解决该问题的一些思路。报告作者是丹尼尔·格罗斯与托马斯·梅耶。他们认为，欧元区应做好应对财政危机的准备，而非仅仅尽力阻止危机发生。他们建议成立一个保险基金，依各国债务与预算赤字情况确定保险费，所得资金可贷给那些无法在债券市场上筹资的欧元区成员国。若受援国未能遵守贷款附加条件并以宣布破产相威胁，该基金应准备好折价出售该国“不良”债券并购入欧元区国家“良好”债券，以限制危机蔓延的成本。丹尼尔·格罗斯与托马斯·梅耶表示：“只有允其破产，市场规则才能得以延续。”

该方案不意味着希腊无须进行深度改革。希腊成功的企业报怨称，政府为弥补逃税而对其征以过重税赋。小企业在运作中则并未完全发挥其效率，因为其一旦规模扩大，将招致加税。希腊部分经济领域缺乏竞争是其高通胀率的原因之一。希腊与意大利与西班牙情况类似，统一制定工资标准，很少考虑到不同行业与公司间的生产率差别。若希腊想摆脱困境，纠正其公共财政问题只是刚刚开始。

(黑龙江省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哈尔滨工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