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早期创作形态分析

王庆连

 沈从文的早期创作属于自我抒写时期。这一时期，沈从文刚刚踏入文坛，还处于创作的准备阶段，思想上还不成熟，其大多数作品离真正意义上的艺术作品无疑还存在着不小的距离，艺术上还很粗糙，显示出较为显著的自然主义倾向。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早期作品本身所显示出来的独特风采使其仍然具有其存在的价值，值得人们细细品味。

     20世纪20年代，沈从文离开家乡来到北京，这成为沈从文人生命运的一大转折点，至此，他开始了新的生活。当时的沈从文在乘客记录本上写到：“沈从文，年20岁，学生，湖南省凤凰县人。”由此可以看出沈从文来北京的原因之一是求学，他以为北京上学机会多，憧憬着自己在北京能接受高等教育，进而有工作养家糊口。可是现实是残酷的。他只是小学毕业，却想考上北大，想进北大念书学习，这个愿望在当时当然无法实现；随后，他又报考燕京大学二年制国文班，因自己什么问题都回答不上来而一分不得，再次失败…独处异乡，举目无亲，上不了大学，找不到工作，物质上的贫困与精神上的孤独始终吞噬着他，压迫着他，使他必须找到一种可以缓解这种生命危机的方法 ，而这种方法就是文学创作。

     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把人的基本需要划分为五个层次：生理的需要、安全的需要、自尊的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以及自我实现的需要。如果这些需要无法实现，就会使人内心产生缺失性体验。“缺失性体验是一种深刻的内在生命体验，是生命个体基于现实生活中的各种缺失而形成的强烈的情感冲动，深刻地影响到生命个体对于外在事物的感知方式，使生命个体往往通过幻想的方式取得对现实缺失的弥补，因而可以激发生命个体的丰富的想象力，在想象中实现生命平衡。”[1]缺失性体验成为沈从文创作的内在动力，而这种影响尤其表现在沈从文早期创作的题材选择上。

综观他的作品，可以发现，1928年以前，回忆故乡生活的文字占了很大篇幅，这表现了他回归故里的强烈愿望，他通过对乡村生活的返顾而获得了一种对现实缺失的补偿和替代性满足，因此他的湘西边城题材作品呈现出一种美化过去的倾向。作为都市的边缘人，沈从文面临着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危机，他始终无法融入到北京这个大都市中，天然的对都市有一种排拒感，在这种情形下，他记忆中的湘西乡村就不再是一个“可怕的环境”，而变成了他温馨美好的精神家园，是他的生命寄托之所在。于是，在沈从文的作品中，湘西世界呈现出一种优美、健康、自然的人生形式，女子柔情似水，男子威猛刚毅，代表着一种理想的生命形式。在都市中受挫的沈从文固执地认为自己原来生活过的湘西乡村的生命形式是与都市生命形式截然相反的，是符合人的本性发展的，这表现在他对湘西边城乡民古老、本能、自然人性的推崇。无论是《龙朱》中白耳族王子龙朱“猛如豹子擒羊，把女人连衣抱起飞向最近的一个山洞中去。龙朱做了男子。龙朱把最勇武的力、最纯洁的血、最神圣的爱，全献给这梦中女子了”的刻画，还是《雨后》中“四狗与女伴以天为被以地为褥，在雨后深山任生命欢腾”的描写，都显示出沈从文追求自然人性、向往自由的生命观以及他由“乡下人”理想生命形式而产生的优越感，这种自我优越感也成为他在都市中坚持生存下去的内在动力。

    而沈从文笔下的都市世界呈现出与湘西世界截然不同的图景。在其早期创作中，个人主体意识在小说中的直接介入是显而易见的，其作品中渗透着强烈的个人化情绪，特别是把他对都市的不满和敌对情绪表现的很明显。“对沈从文来说，通过这种不满和敌对情绪在作品中的释放，可以使自己在与都市的对峙中取得精神上的优势，从而消除自卑情结，获得心理上的平衡。” [2]初入都市的沈从文，与都市生活格格不入，频频受挫，内心不可避免地产生对都市生活的陌生感和异化感，反映到创作中，就变成了对都市人尖刻的讥嘲和挖苦。比如《某夫妇》中，那对夫妇爱财如命，利欲熏心，为了得到一笔意外之财，丈夫怂恿自己的妻子利用美人计去敲诈自己的朋友，结果事与愿违，妻子与朋友假戏真做。这使做丈夫的与他的朋友大打出手，为此两人都受伤住院。这里面对都市人荒唐、虚伪、放纵的人生方式做了犀利冷酷的嘲笑和讽刺。“都市人的爱情生活在沈从文的笔下几乎没有什么亮色，夫妻间根本没有爱情，有的只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和令人作呕的虚情假意，夫妻双方各怀鬼胎，面和心不合，夫妻间正常的健康自然的情欲冲动极度萎缩，却沉溺于非道德的肉欲放纵。”[3]这与沈从文表现的湘西人民自然健康的人性是截然相反的，显示出沈从文对都市人生活的厌恶与批判。而这种对都市生活消极落后方面的批判，一方面使沈从文因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压力而产生的生命焦虑得以释放；另一方面也对都市中落后的国民性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批判。当然，由于沈从文还处于创作初期，艺术上还不成熟，又因难以克服对都市强烈的异化感和陌生感，始终以“乡下人”的立场写作，使他惯用一种不无偏狭的眼光去审视都市人，有时对都市讽刺过于尖刻，因而导致他的部分都市题材作品因此失之浮泛。

    实际上，沈从文笔下的都市世界本身并没有独立存在的意义，它是作为湘西世界的陪衬物出现的，两相对照，更能凸显出沈从文的理想生命形式。而从他的文学作品中的湘西世界和都市世界的对照中，我们也能够真切感受到他对于自然、健康人性美的不懈追求。

参 考 文 献

[1]吴投文.沈从文的生命诗学[M].北京：东方出版社,49.

[2]吴投文.沈从文的生命诗学[M].北京：东方出版社,223.

[3]吴投文.沈从文的生命诗学[M].北京：东方出版社,223—224.